九乙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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诛仙的副本格局，是和别处不同的：都是一个主输出配合三个绿点一个奶一个混子。上班的人，傍午傍晚下班了，每每打开电脑，都要登录诛仙玩一两个小时，——这是五六年前的事，现在每天最起码要玩五六个小时，各种副本，竞技本，所有的日常做完基本该晚上十一点过后了。


我从十八岁起便入了诛仙的坑，每天忙碌于各种副本各种竞技本当中，天天被家族朋友催着混副本。


我从此便整天的在副本里当一个混子，专管我的混。虽然没有什么脸面，但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，有些无聊。主C是一副凶脸孔，也没有好声气，教人活泼不得;只有九乙己到副本，才可以笑几声，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

九乙己是号称坦克死的最多的扛怪职业。他身材很高大：青白脸色，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;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。穿的虽然是板甲，可是又脏又破，似乎十多年没有补，也没有洗。他对人说话，总是满口气血躲闪之类，教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姓九，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“上大人九乙己”这半懂不懂的话里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，叫作九乙己。九乙己一到副本，所有打副本的人便都看着他笑，有的叫道，“九乙己，你又充钱了!”他不回答，对主C说，“丢狗敲11。”便赤魂豪血一通状态上起来了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，“你一定又**缺德符上装备了!”孔乙己睁大眼睛说，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?我前天亲眼见你在河阳城丢装备，丢了半天一件没上。”九乙己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，“没丢上去不叫丢……丢!白嫖人的事，怎么能叫充钱呢?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“九黎要堆气血”，什么“躲闪不是归宿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：副本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听人家背地里谈论，九乙己原来也辉煌过，但终于没有跟上版本，又不会营生;于是愈混愈差，弄到将要掏钱找人带本了。幸而空桑可以扛下怪，便替人家扛扛空桑初，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，便是好拉怪。拉又拉不住，拉不住怪就到处秒人。如是几次，叫他扛怪的人也没有了。九乙己没有法，便免不了偶然做个绿点。但他在我们家族里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，就是从不拉怪;虽然间或被怪打死，暂时躺在地板上，但天音一救，立马起来，重新开始给怪上绿点。。


九乙己给BOOS打完绿点，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，旁人便又问道，“孔乙己，你当真是坦克么?”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，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，“你怎的连空桑困难都混不到呢?”九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，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，嘴里说些话：这回可全是气血躲闪之类，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，众人也都哄笑起来：副本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
在这些时候，我可以附和着笑，主c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主C见了九乙己，也每每这样问他，引人发笑。九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，便只好向混子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，“你打过空桑么?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，“打过空桑，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滴血洞黑心老人脚下出圈了怎么办?”我想，混子一样的职业，也配考我么?便回过脸去，不再理会。九乙己等了许久，很恳切的说道，“不知道吧?……我教给你，记着!这些技巧应该记着。将来做输出的时候，保命要用。”我暗想我和主C的等级还很远呢，而且我们主c也从不保命，又好笑，又不耐烦，懒懒的答他道，“谁要你教，不是两个带圈的人撞一下就行了么?”九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，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键盘，点头说，“对呀对呀!……就是撞一下，你知道么?”我愈不耐烦了，努着嘴走远。孔乙己刚用指甲敲着键盘，想在说两句，见我毫不热心，便又叹一口气，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

有几回，家族挂机小号听的笑声，也赶热闹，围住了九乙己。他便带他们挂机。小号挂完机，依旧不散，眼睛都望着经验。九乙己着了慌，伸开五指将经验罩住，弯腰下去说道，“没吃五倍，我没吃五倍。”点开包裹又看一看五倍药，自己摇头说，“不多不多!多乎哉?不多也。”于是这一群小号都在笑声里走散了九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，可是没有他，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

有一天，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，主C刚开好本，喊完世界，忽然说，“九乙己长久没有来了。今天青萝不在缺个绿点!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绿点说道，“他怎么会来?……他辟邪被削了。”主c说，“哦!”“他总仍旧是混。这一回，是自己发昏，竟混到T18去了。T18这样的副本，混的么?”“后来怎么样?”“怎么样?先被人世界点名骂，后来是叠挂机，叠了一个星期。”“后来呢?”“后来被叠的一个怪都打不到。”“叠怪怎样呢?”“怎样?……谁晓得?许是退坑了。”主C也不再问，依旧慢慢的世界喊人：“T16来天音来大群”。


中秋过后，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，看看将近初冬：我整天的混着副本，混副本也需要说好听话了。一天的下半天，没有事做，我正站在河阳城发呆。忽然间看见家族频道，“有人带副本么。”这行字虽然很短，却很醒目。我回了句主C不在。发了个表情，那九乙己便自己开了个T13。他脸上黑而且瘦，已经不成样子;穿一件破板甲，拿着一个破斧头，腰带到现在还是+9，用草绳在肩上挂住，见了我，又说道，“你混13不？。”主C这是也上线了，一面整理包裹一面说说，“九乙己么?你怎么不打16!”九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，“这……我赶时间。这一回我就开个13，速度打完。”主C依旧同平常一样，笑着对他说，“九乙己，你又去混T18了!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，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笑!”“取笑?要是混空桑，怎么会被人世界骂?”孔乙己低声说道，“掉线，掉，掉……”他的眼色，很像恳求主C，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，便和主c都笑了。我开了小号，进了他开的13。他叠了半天状态，让我给他加个攻击，见他斧头变成修武，原来他把13斧头**掉了。第一关打了好久，第二关炸了三次，便又在队友的骂声中，悄悄退了本。


自此以后，又长久没有看见九乙己。到了年关，主c清点活人，“九乙己已经三个月没上线了，又说，“九乙已经三个月没上线了!”到中秋可是没有说，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。

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九乙己的确退游了。